文/水吹吹
一
赋予水流初速度，让它激情澎湃地从喷头涌出，歇斯底里地冲扎我的身体，无可奈何地坠落发出沉闷的呻吟。任水流浸润全身，肌肤被水珠亲密的簇拥。静息片刻，无数颗舞动着的水滴缓缓滑落，汇集成一道道细长的水柱。稍一挥洒,一连串水珠做起平抛运动，在视线中划过，切割我虚脱般的恍惚。
电话铃声突然从客厅传来，我随手包了条毛巾便冲出浴室，我知道是嘉打来的。接起电话嘉便笑淫淫：“呵呵呵，知道你习惯性在这个时间段洗澡，我专门打来骚扰你。”
我也笑：“知道是你打来的,我才特地跑来接,换了别人我才不接呢！"
“油嘴滑舌！” 片刻戏谑后嘉冒出一句：“我刚在网上遇到初恋男友了。”接着一阵沉默。初恋男友告诉她，他如今有了新的女朋友，并厚颜无耻地说：“我人生第一次体会到恋爱的感觉，回首往事，甚感悲哀。”嘉回答：“那要把握现在。”他继续说：“但倘若没有过去， 我亦不会懂得如何爱一个人。”嘉微笑：“那要感谢过去。”他又说：“如果没有遇到现在的女朋友，我也许还只是形影相吊，缺乏爱的勇气。”嘉重重敲下键盘：“那要感谢你现在的女朋友……”
嘉补充说：“我只是气愤。” 我说：“我明白。”
二
按嘉的说法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使我们成为同桌。我们每天都过着上课画美女，下课看帅哥的荒诞生活。
炎热的夏天，我们捧着一杯雪糕在课桌下鬼鬼祟祟地偷舀，或是一杯冰红茶叉上两根吸管使出吸星大法。
寒冷的冬天，我们会装上满满一壶水，正大光明地在课堂上轮流抱着水壶取暖，像贪婪的资本家妄图榨干工人阶级最后一滴剩余价值，待到水壶热量被吸尽，我们便开始争执该由谁去倒水，争执的过程往往是她变成火柴(《梦里花落知多少》人物之一)，嘴里喋喋不休：“我兢兢业业，我永垂不朽！”争执的直接结果则是我变成祥林嫂，提着破水壶，顶着刺骨寒风，穿梭于热水房与教室之间，同时对嘉念紧箍咒。争执的间接结果则是我无数次的来回导致了我现任男友格子对我的第一次搭讪。据格子后来的回忆，我每次从窗口经过时他的视线都会聚焦在我身上，望着我红扑扑的两晕，微微张着嘴呼出的白气，他顿时有种保护我的欲望。
偶尔，我口头上冒出一句想转班的话语，嘉便横我一眼：“你丫别指望逃出我的五指山，你要是走了，指不定从别班转一什么女的来我们班，就你这空位坐下，不把我气死才怪！”我热泪盈眶：“此时此刻，我真正感觉到你对我还是挺留恋的！”
我们的不学无术换来的无非是对考试的忧心忡忡及考试后的唉声叹气。我总能勉强混个靠前的名次，而她却得可怜巴巴地瞪着自己微乎甚微的分数歇斯底里地哭个干肠寸断。
我捧着脸蛋傻乎乎地问：“不好好读书,我们将来干什么？”
她睡意朦胧地回答：“我们可以做封面模特，那玩意儿特赚钱。我们有大把青春，大把美丽……”
我点了点头，又摇头：“听说这年头傍大款还得是大学生啊！”
我遭受一顿毒打……
她突然喊“咔”，若有所思：“其实,我将来想嫁个和尚！" “和尚也得大学毕业啊！” 又是一顿毒打……
不可否认，嘉确实很漂亮，鹅蛋脸上两弯浓淡均匀的柳黛眉，长长的微微翘起的睫毛扑闪扑闪，常有人凑过来询问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是不是割的，我总为此幸灾乐祸，她噘噘嘴一副趾高气昂的德行：“我的美都让人难以置信为上帝公平的杰作了！”其实我深知当中蹊跷，她的眼皮是三层褶皱，从小到大一直苦恼于被人问是否割过三眼皮。雕塑似的瘦长鼻子高挺着，完美的唇型加上粉嫩的唇色，让人垂涎欲滴，我常看着看着便入了神，淡忘了自己的容貌。冲进洗手间方便时漫不经心地游移过梳妆镜，刹时被镜中的女生惊艳住，沉醉，遐想，恍如隔世。上一秒我自惭形秽，这一秒我惊叹眼前的自己清秀绢丽的容貌。
在这个早熟的年代，学校那帮乳臭未干的小女生 (当然我和嘉也是乳臭未干) 已于高中时代享受起了物质衬托，用那些奢侈的化妆品装扮起自己水嫩嫩的肌肤，百花争艳。相对来说，我与嘉素面朝天也算是万红丛中一点绿，热闹是她们的，我俩什么也没有。然而我们依然驰骋沙场，笑傲江湖。
三
嘉说写作可以卖钱，她每月开销都是自己日夜赶稿挣来的血汗钱，她已做到除学费外不动用家里一分一厘。如果说校园里莘莘学子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目的是为了将来自食其力,那么嘉已落实到实际行动上。
她说，当她拿到右上角写着鲜红的C的作文时，彻底怀疑起自己的表达能力，完全对作文失去信心。后来她涉猎杂志时无意间看到自己一篇小说被发表，那一刻她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用“光宗耀祖”这个词来形容她的荣誉感。她恍然大悟：原来作文与写作不能等同，纵然为众师唾弃，冷不防也能摇身一变，牛B闪闪。从此她的灵感有如口水，取之无尽，用之不竭，且方便存取。
相反，我的库存有限。我永远都是力不从心地应付生活中的那些理所当然，心不在焉之余脑中蹿出灵感，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地爬到桌前在一堆杂乱不堪的学习用品中寻找纸笔，试图记录某个念头，千辛万苦翻出纸笔后，思绪便像可乐罐里的气体，一拉拉环便挥发得无影无踪。
嘉说最山穷水尽的办法就是挖掘自己的感情生活，细将历任男友由相识、相知到相恋的过程添油加醋，跃然纸上。
然后我呆若木鸡，哑口无言，我不想连自己的隐私也暴露于众人面前。
嘉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于是开始开导我，比如问我为何当初不喜欢前任男友林却和林在一起，我老实回答，因为高一入学排队缴学费那天唯一给我留下的画面是一张英俊的面孔，两个月后我遇到了林，隐约的记忆让我觉得林就是拥有那张英俊面孔的人，他傻傻地站在对面羞涩地注视着我，我得意地笑了,迎上前单刀直入：“做我男朋友吧。”他愣了愣，盯着我的眼睛往右一斜，极不情愿似的应了声“哦”，然后我以胜利的目光灼烧着这个猎物，刺得他浑身不自在。
听完后嘉便夸道：“孺子可教也，就是这样，掺揉些优美的文笔使之绘声绘色，写多了就会轻车熟路。”
我又打住：“我怎么觉得我们有点像木子美啊？”
她狠敲我的头：“我们哪能跟木子美比啊！”
四
春天来了，“思春”顺理成章也藏头匿尾地来了。
嘉一反常态，目光呆滞：“我被一男的用篮球砸到了。”我瞪大眼：“又是俗套的情节？”她脸上的表情来了个180度大转变，花痴地说：“那男的跑过来捡球，说了句对不起，我竟方寸大乱，一颗扑通乱跳的心被他莫名其妙地俘虏了。”随即镇重其事地宣布将单枪匹马于一个月之内将其搞定，转念一想，改口说倘若有我鼎力相助更是如虎添翼。我说你得先让我知道他叫啥长啥样啊，在她兴高采烈地牵引下，我看见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相貌更简单的男生。我称赞道：“不愧是生物班的啊，连审美观都生物化了！我们刚刚玩成语接龙时你一口气说出几个成语来着？惨不忍睹、惨绝人寰、惨无人道！”嘉对我的尖酸刻薄无动于衷，仍一脸陶醉，我拍拍胸膛说没问题，我肝胆相照！
那男生叫大个，校篮球队的主力，每天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篮球场上呆着。此后我们每个黄昏在篮球场上任夕阳余辉把我俩的影子拖得如海带般长，瞅机会与大个打招呼，为其呐喊助威，为让他熟悉我俩这道风景线而忙得不亦乐乎。
一个月后他俩出双入对，一米六的嘉呆在一米八几的大个身旁显得小鸟依人，嘉还固执地要求站在大个左边，大个百思不得其解，嘉嗲声嗲气地说：“法老把他的爱妻葬在他的左边，因为左边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估计体育班的大个暗地里非把她给掐死不成。闲暇时嘉反复念叨着至理名言：当我爱上你，我愿死在你怀里，就像桑葚死在树叶怀里，树叶死在泥土怀里。 我琢磨着嘉是否该著一本《美女嘉的幸福生活》。
校运会如火如荼地在生机勃勃的春天进行着，整个学校沸沸扬扬，一片欢腾喜庆。大个一个个三分球及空中灌篮赢来阵阵喝彩，高一高二的学妹们“加油”声在我听来撕心揪肺，我摇摇头感慨：“这一代什么人啊这，都有代沟了。”身后几个学妹惊呼：“大个好帅哦！”嘉便屁颠屁颠地应声道：“那是我男朋友！”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学妹顿时睁大眼睛开始打量眼前这位“大嫂大”，对偶像的女朋友也近乎顶礼膜拜。大个的好处也只有在篮球比赛时才看得出来。
五
自从高考倒记时牌子挂上黑板，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开始为高考忙得焦头烂额。
我和嘉站在学校印有地图的墙边，庄严肃穆地瞻仰着中国地图，嘉倔强地说我一定要考到大城市去，上海是首选！我说我一定要考到西部去，不是说人生的真正价值在于对社会的贡献吗！
丑媳妇终需见公婆，我们不得不好好孝敬我们的婆婆——失败，恰到好处地处理婆媳关系，因为失败是成功之母。即便我们再怎么贬低应试教育，蔑视高考，我们也得为这“蝇头微利，窝角虚名”伏案疾书。注定每个人每个时候都该放弃一些东西，高考当前，我们放弃了虚度光阴。我们抱着三年来收藏如 珍宝而未舍得扫过一眼的课本狼吞虎咽，当耳边响起某某同学“哎呀，我的历史第四轮复习还差一大节呢”的哀怨，我们不免心寒一大节，深感书到用时方恨少。校外的野花越发开得姹紫嫣红，就越发令我们自叹无人问津，吾校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知。校园里大把大把的“奋青”随处可见，教室成了励志铭的比拼地，某理科天才口中念念有词——“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到处宣扬要向高考状元发起冲刺。
“ 哼！高考状元有什么了不起的，”嘉又开始滔滔不绝历数她驰骋沙场的光辉业绩：“记得去年我们学校那个高考状元吗？他就追过我！能让高考状元爱上我们比成高考状元本事多少倍啊！”
老师的熟视无睹使我们更加明目张胆地迟到。一个个亲爱的战友面目全非，顶着两只熊猫眼对黑板上的板书穷追不舍，昏昏沉沉地做着模拟试题，单词唱起悠扬的催眠曲。沉重的天花板将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有时候明明想哭，一张嘴却变成了惯性念叨的“语文、数学、英语、生物、物理……”
高考如一列火车风驰电掣地驶来，而我却离我的西部梦想越来越远，父母希望我留在广州，好找个安稳高薪的工作，我面对着网上志愿表举棋不定，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犹豫再三还是填报了广州某名校。
风儿迎面拂来，一层层地覆盖住我的脸，捂住我的鼻子，几近窒息。时间稍纵即逝，现实变得难以把握，我一目十行地翻阅着书本，不敢调准视线焦距,一个个清晰的字体在不经意的眨眼间悠然地漂移松散成两个距离遥远的影象。
嘉总是个乐天派，在我为某道理科题手忙脚乱之时，她会突然冒出一句“为什么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而不是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我便笑得前仰后合。
经过雪糕店时，我们停步踌躇不前，终究捧出两大筒雪糕趔趔趄趄地抬到篮球场上饱餐一顿，同时欣赏着篮球队员们矫健的身姿，吃完全身冰爽快意，擦擦嘴我们仰天长啸，套用一忽儿左的那句话—— “过去那种无忧无虑混吃混喝的日子像血液一般被时间这个大针筒抽走”，我们精疲力尽地随波逐流，惟独大个潇洒无畏依然将每天三分之一的时间晾在篮球场上。
六
高考前我曾经设想过的收不到录取通知书的数种坏可能在今天一个都没出现，正如我所期望的，我总笃信幸运之神降临的充分条件是必须将坏结果在脑海中列出，将其一网打尽，好结果便会悠闲自得地上演。
西部我最终是没能去成，我和男友格子都留在了广州，倒是嘉风尘仆仆地去了西部，戏剧般以选择了对方憧憬的道路作为结局，大个则上了广州体院。嘉走的那天场面隆重得跟欢送外国元首似的，她看到我来送行，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不是要去西部吗？怎么还是窝在广东？”“我顺了父母的意。”我也不甘示弱：“你不是要去大城市吗，怎么加入西部大开发行列了？”嘉说：“第一志愿没上，第二志愿填了西部高校，不是说人生的真正价值在于对社会的贡献吗！”
“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