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案例之我喜欢春天

　　北京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严冬的寒冷总是会让人习惯性的缩着脖子。但一进到立春，拂过面颊的风就会一下子变得比冬天时要柔和很多，埋在地里很久的颗颗绿芽好像是被春风催促着，不论是情愿的，还是不情愿的，都要从地里钻出来。于是，空气中会慢慢弥漫出草香和花香。也许正是这些严冬过后散发出的新鲜的草香和花香，总会让人对北京的春天有一些留恋，甚至还有一些感激。但与此同时，大地里那些蠢蠢不安，随时都会蓬勃而出的激情，也会让人一起跟着蓬勃、骚动，就像春天里的惊蛰。这样的骚动会给人带来不安，但同时也会带来新的转机。

　　阿梅就是在这个春天来临的时候，找我来咨询的。

　　阿梅，三十来岁，结婚六年，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四岁。她说她的婚姻美满幸福，丈夫对她很好，他们彼此相爱。她来心理咨询室咨询是为了她的儿子。这几个月来，，她发现她那一向可爱活泼的儿子有了一些变化，变得越来越安静了，总喜欢依偎在她身边不声不响的，有时看到阿梅发呆，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还会用手摸摸她的头，很关切问她怎么了。但有时性子也会很急，如果没有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他就用头去碰墙。这些现象都让阿梅很担心，她想知道儿子怎么了？

　　我坐在咨询室里，听着阿梅的陈述，我可以感受到阿梅在陈述过程中透露出的那份深深的焦虑不安。这份焦虑不安有对儿子的担心，但与此同时，我的职业敏感和专业知识告诉我，在这份焦虑不安中，更多的来自与阿梅自身。也就是说，阿梅儿子的变化也许和阿梅自身的问题有紧密的联系。在咨询中，阿梅也承认了这一点，但到底是因为什么，阿梅自己也说不清，经过几次的咨询，都没有很好的进展。直到有一次咨询，阿梅向我讲起了她做过的一个梦，正是这个梦让我们的咨询有了重大突破。

　　阿梅是用忐忑不安的语气来讲这个梦的：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儿子聪聪的头发全白了，像一个80岁的老人，我害怕极了。于是带着他四处求医，看了很多大夫，都没有看好，大家都说没希望了。我绝望极了。后来，我遇到了一个老太太，很老，也得有80多岁的样子，可她的头发却是黑的，很黑很黑。她和蔼可亲的走到我儿子身边，用手摸了一下我儿子的头，很神奇，就在那一瞬间，我儿子的头发又变黑了，而老太太的头发却变成了白色。我很感激她，也有些愧疚，我问她，该如何报答她，她说：“那就寄一千块钱给我吧！”然后，就消失了。

　　我强烈意识到这是一个很有启示性的梦，是阿梅的潜意识在告诉阿梅一些事情，也许她问题的答案就在其中，但到底是什么呢？我决定陪阿梅一起，一探究竟。于是，在咨询中，就有了下面的对话：

　　咨询师：在你的家族中，有没有什么重要的女性长辈是意外死去的？

　　阿梅想了好久，最后犹豫的说：“有。是我的妈妈。在我两岁的时候，我的妈妈因突发疾病去世了。现在的妈妈是我爸爸再婚娶的。”

　　我有些惊讶，这么重要的事情在前几次的咨询中，阿梅都闭口不谈，这次也是想了好久才说，显然这是一件被她藏在内心深处，不愿意去碰触的重要创伤事件。

　　咨询师：“你还记得妈妈长得什么样子吗？”

　　阿梅：“不，我完全不记得了。那时我还小，对她也不会有太多的感情。况且我现在的妈妈把我从小带大，对我都非常好。我有时都忘了她是我的后妈。”

　　咨询师：“但毕竟你的生母不仅生了你，还养了你两年。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讲，任何事情一旦发生，都不会被忘记，我们顶多只能将其压抑到潜意识之中。你祭奠过你的母亲吗？”

　　阿梅：“长大后，祭奠过几次，但没什么感觉。每次去，我倒是总能想起我的后妈。我觉得后妈待我已经很好了，亲妈也不过如此吧。”

　　咨询师：“会不会因为后妈对你这么好，所以当你怀念亲妈的时候，你会觉得对不起后妈，有一种负罪感？”

　　阿梅想了想，说：“我承认有这种感觉。我有时觉得回报后妈的唯一方式就是忘却我的亲生母亲。”

　　咨询师：“我理解你的感受。为了表达对活着的人的忠诚，我们会不由自主地试图忘却逝者，为了忘记，我们不管付出多么大的努力。但实际上，这些事情仍然在我们心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并通过各种方式表现出来，在我们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阿梅此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问：“您是说，我的亲生母亲仍然还在我的生活中“存在”着，那通过什么表现出来的？”

　　咨询师：“通过你的儿子聪聪。”

　　阿梅：“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聪聪他还有个亲外婆。他一直把我的后妈当作亲外婆的。”

　　咨询师：“可你孩子最近的表现和你做的梦完全证明了这一点。”

　　阿梅露出不解的神情，于是，我给她讲了一些心理学知识，并对梦做了解释。我告诉她：虽然阿梅现在感觉不到失去亲生母亲的痛苦，那是因为她把这种痛苦压抑到了潜意识里，形成了一个“心理黑洞”。而随着聪聪逐渐长大，他渐渐捕捉到了妈妈的“心理黑洞”，尽管他并不知道妈妈的过去，但从和妈妈的接触中却可以感受到妈妈的“心理黑洞”。德国家庭治疗大师海灵格发现，小孩子天生有做父母的“保护神”的冲动，并且小孩子的直觉非常灵敏，他们可以敏锐地捕捉到父母的一些心理“黑洞”，然后去做一些事情，以填补这个黑洞。这也是就是为什么聪聪有些地方表现得像是一个老人，而不是一个四岁的小孩子的样子。按照海灵格的说法，晚辈认同了一些被刻意遗忘的长者，以此来维持这个家族的原有的系统的平衡。

　　阿梅听了我的分析，若有所思的说：“难怪我总觉得聪聪不像是我的孩子，他对我的关注倒像是我的妈妈。可这和梦又有什么关系呢？”

　　咨询师：“梦里的聪聪以头发全白了的方式告诉我们，他认同了一个老奶奶，可能就是你的亲生母亲。而只有你的亲生母亲才可以把聪聪不对劲的地方改过来。”

　　阿梅：“那怎么可能呢！我亲生母亲已经过世了。”

　　咨询师：“当然不是真让你的亲生母亲来做。梦里已经告诉了我们方法。梦里的老奶奶不是说要你‘寄一千元钱’吗？‘寄’可能就是‘祭’。梦里的‘寄’让聪聪变回黑头发，现实中的‘祭’可以让聪聪重新做回小孩。不过，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需要你亲自来完成。”

　　阿梅接受了我的分析，并同意按照我的要求去做。首先，阿梅让她的父亲讲了很多亲生母亲的事情，这样一来，母亲对阿梅来说，就不再是一个抽象的词汇，也不再是深藏在潜意识深处的一个形象，而是活生生的、可以感知的可爱的形象。然后，阿梅带着这份重新唤起的感情到了母亲坟前，做了一次深刻而动情的祭奠。那次祭奠之后，阿梅觉得心里仿佛多了一个人，那就是她的亲身母亲，这份增加没有让阿梅变得更沉重，反而踏实了许多，以前的空虚和焦虑也减轻了不少。更重要的是，聪聪也逐渐恢复了四岁孩子应有的天真和和活泼。尽管这期间，聪聪并没有做什么。

　　几个月后，阿梅带着欣喜来到了咨询室，她问我：“这一切的变化是怎么发生的？”我说：“这要感谢你的梦，感谢你的努力呀！你通过有感情的祭奠母亲，让你的母亲又重新回到了你的心中，填补了你的心理黑洞，你变得充实了，聪聪也自然就失去了‘保护神’的角色，而重新回到了他小孩子的位置上。”

　　临出门时，阿梅突然对我说：“我挺喜欢春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