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汽水：恋人已满

　　文/黑木崖

　　“安安，如果你再乱动，我就把你画成老巫婆。”景风气急败坏地扔下画笔，站起来对我叫嚣。

　　我吐吐舌头，继续伸出头去看操场，全然不顾景风青筋暴涨的脸。操场上有万人瞩目的倪瑞峰，花哨的运球姿势，凌厉的过人速度，帅气的投篮手势，还有操场边无数花痴的女生。一个漂亮的弧线之后，篮球从倪瑞峰的手中稳稳的坠入球筐中，恍惚还可以听见篮球扫过球网时发出的独具质感的声音。

　　我扬起倔强的嘴角，故意发出鄙视的语气词，因为球场边自愿组成的少女拉拉队已经热火朝天地大呼小叫了，我钟情的倪瑞峰，也是许多女生追捧的偶像，所以我不愿承认心中的情愫，所有的爱情故事中男主角总是爱上对他不屑一顾的女生，我想是我中毒太深，将爱情看得太过简单，以为所有的过程不过就是书中的情节，自以为了若指掌，不过是井底之蛙。

　　景风是我的死党，念小学的时候他长得瘦瘦小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某天放学路上，景风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围住，说是不给保护费就要修理他，我知道景风的口袋里一毛钱也没有，因为他的钱放在袜子里。

　　景风是个守财奴，他才不会把钱乖乖的交给这群恶霸，所以他很聪明地抱紧自己的头一步步往墙角退，然后蜷成一个刺猬。我发誓，要不是景风的妈妈拜托我妈妈要我帮忙照顾景风，我才不会干涉这群臭男生的无聊行径。

　　我很仗义地叫来我们班的一群男生女生，用人海战术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那群恶霸落荒而逃，我走过去拍拍景风的肩膀，豪迈地对他说：“以后有什么麻烦就报我的名字，大姐我罩你。”景风感激涕零地看着我，眼眶红红的，两条鼻涕随时都可能流下来。我赶紧大手一挥：“既然你那么知恩图报，就请我们吃冰糕吧。”周围的人一听有吃的，赶忙起哄，景风瞪大双眼数了数人，不多不少刚好20人，五毛钱一根的冰糕，一共就是10块钱。

　　景风的眼泪情不自禁就流了下来：“ 我还不如被刚才那群恶霸打一顿算了，现在倒是亏得更多了。”吝啬鬼景风含着热泪，将钱交给杂货店的老板娘，心头的痛真是百转千回。

　　我和景风的友谊为何能够持久到底，我总结了各种原因，其中关键的是，我始终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景风的痛苦之上，而他从来没有爆发过类似农民起义的行为，所以我们相安无事，万事大吉。我们都是很恋家的人，在这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停留了一年又一年，像是栖息的树袋熊在习惯的桉树上以缓慢的速度做旁人几乎无法观察的挪动。我和景风之间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其实都是我一个人没事找事瞎闹腾出来的，风平浪静的日子实在不适合从小就有多动症的我，所以我时常找点可有可无的小借口，和景风吵点无伤大雅的架。

　　直到景风开始学习画画，我喜欢看着他满怀忧伤的眼神，蔓延到画纸上，像是纠缠不清的藤蔓。我学着安静的坐在他的身旁看云朵的白，天空的蓝，揉碎了撒进眼睛里。我在楼顶种满我的梦想，一盆盆巧笑嫣然的草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白花，汹涌的海洋般将我包围，拥有梦想便拥有了全世界，容易满足的孩子才会得到满满的幸福。

　　我对香草有一种执著而热烈的爱恋，那些毫不起眼看似杂草的植物。等待爱情的熏衣草，象征关怀的香蜂草，代表勇气的百里香，被人为的定义出许多庞杂的含义，那是一种期待，人类对于美好事物的幻想。因为不能完美结局，所以我们还是憧憬未来，一口一口吃掉天堂，在突然醒来的清晨，专心欣赏自己创造的美好。

　　倪瑞峰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总有一阵风裹着淡淡的柠檬香，我深深吸一口气，熏红了双颊，从鼻尖简短的接触到滤过神经末梢的激荡，就这样深深地被他打败。我想倪瑞峰一定很喜欢柠檬，所以我也发誓要爱上了柠檬，黄澄澄的果子有漂亮的弧角，淡幽幽的香味销魂般沁人心脾。我告诉景风，喜欢柠檬的男子一定有一颗美好的心，将酸酸的泪藏起来，却又明亮欢快的橙黄，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笑弯了睫毛，那是带着敬仰的憧憬，仿佛我爱的男子就站在我的面前。

　　景风浅浅地笑，拾起画笔继续描我的眉目，自从景风开始学习画画我就是他唯一的

人体模特，等价条件就是一大碗

芒果刨冰，我狂嗜芒果，硕大坚实的果，毫不矫揉造作的肉质，大大的核，泾渭分明。可是景风一直都不肯给我看他为我画的像，他送给我所有的景物画，却唯独没有人物，因为我是他画中唯一的主角，插上隐形的翅膀，藏在白色的画布里。

　　我买回了一大袋模样可爱的柠檬，把景风用来装画笔的大号玻璃瓶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将柠檬一股脑地倒进去，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像是一颗颗明朗的珍珠，带着虔诚的信仰释放斑驳的笃定。

　　“景风，你不觉得它们很美吗？此起彼伏的快乐挤在一起，让人没有时间哀伤。”我拉着景风的袖子站在玻璃瓶面前，我是那样兴奋，简直像要跳进瓶子里做一个柠檬。

　　“安安，是因为你的快乐才感染了柠檬，其实柠檬本身并不快乐。”景风总是很冷静的分析问题，像是一个年迈的学者。我才发现，景风已经不是很多年以前任人欺负的瘦猴子了，他长高了好多，我要伸手才能够到他的额头，他喜欢长跑，一圈一圈，好像不知疲倦，他画画的时候面容沉静，风吹过他的刘海依然扫不开忧愁。

　　我望着景风发呆，陌生却又实实在在的熟悉，他的脸印在快乐的柠檬中就蒙上了阴影，他不是一个快乐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只有在我吃芒果刨冰的时，他才会如释重负地笑，浅浅地笑。

　　景风说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所以才能够肆无忌惮地快乐，可是他就喜欢我的笑，深深浅浅的笑纹，布满小小的脸。

　　每天早上我都带着一颗水嫩水嫩的柠檬放在倪瑞峰的桌子上，执意放在那里，雷打不动。

　　“安安，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柠檬放在我的桌子上？”倪瑞峰疑惑的眼神也很好看。

　　“因为我习惯从这个角度看柠檬，你不觉得从这里看过去它很美吗？”我调整好自己的笑容，迎面倪瑞峰的直视。

　　“安安，你喜欢我是吧？”倪瑞峰用一只手撑着头，侧过脸来对着我扬起明媚的笑容。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但我绝对是一个倔强的女孩，扬起小小的脸，露出大大的笑容。“是的，我喜欢你，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安安喜欢倪瑞峰！”在全班同学的错愕的表情下，我摆出一个胜利的V型手势，紧接着就是一片轰轰烈烈的掌声，夹杂着暧昧的口哨声。景风说我就是这样的出人意料，从小就期待自己的爱情绚烂夺目，要的就是与众不同的出奇制胜。倪瑞峰笑了，浅浅地微笑，我看得沉醉，如果现在倪瑞峰的背后有一颗五月的樱花树，风起花落，美好的少年，美好的季节，奉上美好的爱情。

　　用勇气换回的爱情，我开始倍加珍惜，没有时间陪景风，因为我的脑子里满满装着倪瑞峰，每一个姿势，每一个字眼，每一个表情，拼凑成我全部的快乐。景风说我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我得意地笑，认为那是夸奖，说明我将十分之十都借给了倪瑞峰，丝毫没有保留。

　　“安安，你要更爱自己。”景风说得语重心长，他很少为我画画了，因为我总是没有时间，我像一只欢乐的麻雀整天围着倪瑞峰转。

　　“我想我要更爱倪瑞峰。”我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倪瑞峰就是我的天，我的地，他确实是我的英雄，需要膜顶崇拜。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却还没有长大，浪费了那么那么多的时间，去修补一段残旧破败的爱情，那么纯真的爱情，那么朴素的爱情，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有上扬的嘴角。

　　景风总是沉默地蹲在天台画画，用一块很大很大的白布，画漫天遍野的熏衣草，绿的叶，紫的花，蓝的天，汹涌的海洋一样铺天盖地。这一次，景风画得很慢很慢，仿佛每一次落笔都是一场战役，仿佛每一朵艳紫的花都是一个女人的泪水，弥漫了整片白布，苍凉而宏大的悲哀如一把利刃刺痛人心。

　　我躲在门后不敢吱声，看着景风满头的大汗顺着苍白的脸滑落，我竟然不知所措，那是我陌生的景风，单薄的身体散发着执著的气息，总有一些人能让别人学会成长，所谓一物降一物，爱情总是对人不对事。

　　倪瑞峰送我雪白雪白的

香水百合，很多很多的可爱柠檬，大块大块的DOVE巧克力。倪瑞峰给我唱老狼忧伤的歌曲，给我讲小王子的曲折，给我淡淡的惊奇。周杰伦在大街小巷唱简单爱的时候，倪瑞峰牵着我的手走过长长的马路，一步一步，我的心装进满满的快乐。书上的爱情都是这样的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喜欢这八个字的古训，那是古往今来最美好的结局。

　　可是我爱的倪瑞峰竟然还爱着别人，多么可笑的桥段，他的前女友，一个不算漂亮不算出众的平庸女子，他一直爱着，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骗过了所有的人，包括我。

　　那个女子就这么招一招手，他就像哈巴狗一样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舔着她的脚尖。我想不是倪瑞峰疯了就是我疯了，其实到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不过是烟幕弹，开场的时候必不可少的道具，不是可有可无。

　　我躲在景风画画的天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景风扯了根绳子横穿其间，晒了一件五颜六色的工作衬衣，被颜料侵染的色彩乱七八糟扰得人心烦，衬衣投下的阴影中，是我苍白的脸，如死尸般僵直的身体，幸好有景风的衬衣，我的脸才不会被恶毒的太阳晒黑。景风应该经常躺在这里吧，一动不动，看着天，不同形状的云朵，蓝的天，白的云，简简单单的颜色。想着想着突然鼻子就酸了，景风，你死到哪去了。风狠命的吹，吹乱了我的发，景风的衬衣就像扬起的风帆一样鼓鼓地飘着，索性就吹吧，吹走倪瑞峰挥之不去的身影。我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安安，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我听见景风的声音由近及远，有一点仓促，有一点焦急。我还是闭着眼睛，不想睁开，不想景风看见我满眼的泪水，可惜眼睑太小，包不住喷涌的泪水。我还是这么坚持着，就像古时的故事，掩耳盗铃，多么愚蠢的伎俩。

　　“景风，我是不是世界上最蠢的女人？”带着嘲笑的语气蔑视自己的愚昧，我几乎已经没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只能任由自己这么躺着，无可奈何。

　　景风安静地坐在一旁，他总是这样话很少，高兴或是难过，几乎没有表情。

　　“安安，世界上或许有一段不可代替的感情，却没有一个人是不可代替的。”第一次从景风得嘴里听到如此精辟的句子，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侧过头去，景风站在那块巨大的画板旁边，揭开遮盖的白布，铺天盖地的法国熏衣草，所谓芳草碧连天，生生地刺痛了我的眼。

　　“安安，我知道你不喜欢柠檬，因为你只喜欢芒果，你不喜欢百合花，因为你对花粉过敏，你不喜欢巧克力，因为你怕胖。你喜欢热闹的歌曲，喜欢欢笑的故事，喜欢千奇百怪的新鲜事物。你怎能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委屈了自己，你应该是飞在花丛里的蝴蝶，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景风说得滔滔不绝，黯然忧伤。

　　我从地上爬起来，走近那一幅磅礴的画，细细地看，我喜欢嗅那怪怪的颜料味道，有一点刺鼻，有一点舒畅，然后我就抱住了景风，他的身上总有一股颜料味道，我想我是爱上了他，爱上了他身上的味道。

　　有人说，味道才是最深刻的记忆，就算转世，也能凭着那一抹味蕾找到自己的爱人。

　　“景风，你不要对我太好，不然我会得意忘形的。”我红着眼眶，找到我要的爱情。

　　“我就是要对你好，如果非要有个期限，我希望是一辈子，让你一辈子都看不清自己的样子。”景风故作严肃地说辞，逗笑了我。

　　原来，是我一直都没有看清自己的样子，绕过了种满熏衣草的花园，踏进满地沼泽，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已经弥足深陷。我打开放在角落的箱子，层层叠叠，欢笑泪水，黄昏黎明，始终都是同一个女子的身影，深深浅浅的颜色，明朗欢快的黄，忧伤黯然的蓝。

　　“老师说过，画由心生。她的名字叫安安，一直住在我的心里，住了那么久，可是她到现在才知道，你说她是不是很笨？”景风斜瞄着我的脸，嚣张得意的神情。

　　“景风，下辈子你也别想逃出我的掌心！”我咬着牙，狠狠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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